一步之遥

她坐在一块不甚牢固的岩石上。

岩石其状如未盖之棺，大头那端伸进悬崖，她稳坐在小头这端。现在，她已经对几个固定的姿势非常熟悉了，只要能准确把握住交换的速度和动作的精确性，就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安全。与刚置身此处时的万念俱灰和雕塑似的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艰难痛苦相比，如今的她简直可称作自由之身！几个平日里再简单和普通不过的日常动作，对于此时的她可是生死悬殊啊。比如，做做深呼吸，稍稍扭动一下脖颈，或者缓解一下挺得僵直的腰部，抑或用多大幅度的力交换一下左右身体支撑体重。虽然嘶嘶冷气一直从身后的万丈深渊吸着自己的后脊梁骨，可她仍为自己的小小改变感到自豪，甚至有种感恩的喜悦。如同久在矿井工作的人突然回到地面的那一瞬间，虽然他们知道这短暂的时刻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可还是尽情地享受着它带来的幸福和快乐。这几个动作是为防止自己的身体像尸体一样风干，逐步练习的。如第一个动作是伸脖子：向后转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谨慎地试探着向前移，每次她都相信后背的冷风将自己一口吞吃掉，体验着高空坠落的晕眩，反复练习，渐渐的，她竟迷恋上这个动作。似乎下坠的深渊不是埋葬尸体的地方而是一片无人发现的花海----寂静、芳香。这个动作是几个动作中最简单的，熟练后，她就开始琢磨另外可能的动作。

大风把人卷入悬崖这件事经常发生，为什么她就能例外呢？有人因此掉进悬崖，活着的人或祭奠他们、或引以为戒；即便生活在悬崖对面村子里的村民也心照不宣地忌讳此处的慌凉和寒冷，村民们像是戍边的战士，不敢有丝毫懈怠，轮流值班，保持高度警觉。巧的是，供她容身的这块岩石由于过于‘隐蔽’，极难被人发现。人们毫不怀疑她已经死了，可她的的确确还活着。她自己也不知该庆幸呢还是该受到诅咒，有那么两三次，（就是开始练习最简单的几个动作的那段时间）她的鲁莽脾气上来，血涌到太阳穴顶得脑袋瓜子生疼，她险些做了那个轻而易举的动作-----只要像人们平常迈开腿走路那样，岩石就会轰响着坠入崖底。也许该归功于她很久没有食物可吃？否则打个嗝或者放个屁都会面临生命危险。她感觉自己轻飘得像蜜蜂或蝴蝶一类的虫子，受伤停落在一片叶子上，风一吹说不定就被掀翻在地，成为蚂蚁们的饕餮大餐。

熟悉岩石及其周围情况就像人们渐渐适应自己的新家一样，由陌生到熟悉，直至这里的每个角落都与自己密切相关。那时，她还可以一直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动作并坚持很久，也许几天几夜，也许半月不等，只要不感到麻木，她就能一直一动不动，俨然活僵尸。渐渐整个视力范围-----半个悬崖都变成了自己的‘领土’。她像个辛勤的农人，又像个精力充沛的画家，有一小块凹地，她想种上玉米或者红薯之类的农作物；一只鸟飞过，够她回忆很久一段时光。她甚至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这里建一座房子。为什么就不能建一座房子呢？有了这个想法后，她被巨大的热情鼓舞着，头脑更加敏捷活跃了。惊喜一个接着一个，当然，也一个接着一个的破灭。绝望的时刻，她跟死人毫无区别，可自从这个想法在头脑扎了根，就再也无法去除。她开始盼望下雨，练习把雨滴捉住的本领；每一只鸟飞过，她能一伸手就接到一片羽毛。她甚至还想到：对面的悬崖生长着一种食人植物，开花后花朵就会把自己吸过去，那里又是一个崭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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