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艰难岁月（二）

这样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其实说是太平，大概也就是没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水平罢了。不过即使这样窘迫的日子，他们还是倾尽所能地供莫少恒读了些书。为了给家人好的生活，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地的大潮流来临之际，莫少聪也紧跟村里年轻人的步伐，加入了搞副业（外出打工）的大部队。那个时候流行一个队一个队集中流动到某个城市打工的搞法。后来村里的青年人被划分为“一队的（山）西二队的南（方），还有三队的强盗和流氓。”莫少聪不愿意加入强盗和流氓班，就跟着鄢成柳的一个堂兄去了山西挖煤。挖煤虽然辛苦，比在家要强得多。一年干下来，有了点积蓄的莫少聪就寻思着投点资干件“大”事儿。投资点什么呢？他决定投资莫少恒的教育。投资教育真真儿是稀奇的想法。在别人看来他真是疯了。结婚多年，两口子并无所出。却供弟弟读了书，现在还要供他上高中。那个时候村里的青壮年谁不削尖了脑袋出去搞副业挣钱？虽然国家恢复了高考，加大了对教育的重视，可是大家对金钱的欲望已经迸发而出了，教育是一件短期内看不到成效的投资，没有很多人愿意花了钱去等那个不一定有保障的结果。

但是，莫家人愿意。杨彩喜更愿意。她不是一个守旧的人，相反，她一直在与旧思想作斗争。她的斗争也确实收到了成效。比如她和儿媳的关系，打破了已经为大家所普遍接受的婆媳关系永远处不好的旧思想，成为村里婆媳关系的典范。儿媳嫁进来多年，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她从未有过责怪之语。反而以自己亲身经历为例，劝慰儿媳。当然，私底下，她也敦促儿子去医院检查，实在没什么问题再考虑是否要媳妇接受检查。但是两口子总是各种推诿，她寻思可能是某一方的问题，可是他俩选择为对方保密。她也想通了，可能是命吧，强求不了。况且两口子心照不宣的事情，若是不影响夫妻感情，有没有后，也是不打紧的事情。

但是，原本一个家庭内部的问题，却总有外人来各种“关心”，对于结婚几年却不要小孩，在这些关心者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是有违常理，甚至悖于伦理道德的。所以关于这件事情的风言风语，版本非常之多。只是慢慢的大家要关心的人和事情多了，莫家的事也就没有过多被提及。可是，就在莫少聪准备供弟弟读书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之后，关于他俩没有生孩子的议论突然有了高度统一的结论。虽说是大家的揣测，但是没有一个人不觉得，这就是结论：杨彩喜为了小儿子，不允许大儿子两口子生自己的小孩。这下子可算炸了锅了。那个起先得出这个结论的智者，可是得了意了。不过，谁都说“我早就说过，早就说过，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们家哦，看起来婆媳关系这么好，原来是“马屎果果外面光”！她杨彩喜得了这么多年好婆婆的美名，原来是这样的心肠！”大家都想当这个先知，到底谁是第一个得出结论的，也就不可知了。

如果说莫家有一个人不同意莫少恒继续读书的决议，那肯定是莫少恒本人。他亲耳听到了那些流言，也生出了许多疑问。但他确信，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使得家人遭受这些非议。他不想再读书了，他也想挣钱，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他找到了二队的一个同学的爸爸，央求他带他南下打工，听说那里的工地上的小工，只要努力，就能挣不少钱。他很心动，也很期待。但是，大人们是不同意的。最后他去找母亲谈了，他说，他不想让大哥大嫂为自己操劳了，他也是快成年的人了，他要为家庭出力，还说了一大串理由。其实杨彩喜是不容易被说服的，因为她坚信，读书一定是会有出路的。但是，她同意了小儿子的请求。因为，有一个理由是没法逃过去的，也是一个最现实的一个问题，莫少聪两口子，确实要有自己的考虑了。这么多年操劳，委屈，从来没有怨言。都是自己孩子，谁不心疼呢？她和小儿子，都不应该再成为他们的负担。

可是，莫少聪两口子是不愿意弟弟去打工的。他成绩不差，而且正是受教育的年龄。但是，母亲是家里的家长，她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他们最后还是妥协了。而且，少恒找的那个带他出门的人他们也了解，是个托得了己的人。再者，去工地做小工，比挖煤还是安全得多。

莫少恒本来也劝大哥南下。但是莫少聪觉得，他年轻大些，再去做小工，从头干起，没有那个心力了，挖煤已经干顺手了。况且钱挣得稍多些。最关键的是，他是个老实人，他答应带头人会去，就不能失信于人。这样，两兄弟都踏上了各自的路，一个往南，一个往北。而鄢成柳原本要在家照顾杨彩喜。杨彩喜建议她跟少聪出门。一方面，两口子在一起有个照应，另一方面少聪的带头人说正好他们那里缺一个厨子。当然，杨彩喜还是打了个小算盘的，她还是希望他们能生个孩子。这样老大就会因为牵挂更多，能找个别的工作，挖煤她打心底是不乐意他去的。

可是，几年过去了。两口子还是没能生个一儿半女。中间怀了一个，快临盆了，胎儿脐带绕颈，还是丢了。村里人现在的口风又转向了。有人开始各种揣测，出现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人们在搞生产上显得那么循规蹈矩，毫无新意。却总能在造谣这件事情上表现出空前的创作欲望和天分。有人说，杨彩喜肯定被诅咒了，又有好事者给她编造了打油诗“前亡夫，后亡女，花甲之年，孙儿在哪里？”说她头婚那几年就不安分，和孤儿莫育良搞在一起，不给鄢家生孩子。生的姑娘被阎王爷收回去，嫁的两任丈夫都早逝。“毕竟不是我们鄢家湾的人，祖坟都没埋在这里，哪个保佑她嘛。”他们总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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